眠岚

【笔记】芦雪广联句

第五十回 芦雪广争联即景诗 暖香坞雅制春灯谜

芦雪广（yan三声）

《说文》：“因广爲屋，象對剌高屋之形。凡广之屬皆从广。讀若儼然之儼。魚儉切。”

韩愈诗：“剖竹走泉源，開廊架崖广。”

《芦雪广即景联句》存在大量对韩愈《咏雪赠张籍》的化用。

贴点原文方便看：

这里李纨便写了

一夜北风紧，（凤）

自己联道：

开门雪尚飘。入泥怜洁白，

香菱道：

匝地惜琼瑶。有意荣枯草，

【“荣枯草”使人想起“一岁一枯荣”的熟典，此句给予初学者香菱极为合适。】

探春道：

无心饰萎苕。价高村酿熟，

【苕，苇花，开时一片白色，诗中多用于喻雪。苏轼《将之湖州赋诗》：“溪上苕花正浮雪。”芦雪广“四面皆是芦苇掩覆”，亭名由此而得，所以说“即景”而咏。

探春的诗情绪果决，立场鲜明。出句不再拘于雪这一实物，用郑谷诗“雪满长安酒价高”。】

李绮道：

年稔府粱饶。葭动灰飞管，

【古时为了预测时令变化，将芦苇茎中的薄膜制成灰，放在律管内，传言每到节气到来，律管内的灰就相应飞出。】

李纹道：

阳回斗转杓。寒山已失翠，

【“失翠”指覆雪。】

岫烟道：

冻浦不闻潮。易挂疏枝柳，

【“冻浦不闻潮”或出自作者挚友敦敏《访曹雪芹不值》：“野浦冻云深，柴扉晚烟薄。山村不见人，夕阳寒欲落。”（好喜欢这首！话说从这首和同样写给雪芹的《佩刀质酒歌》来看，敦敏的诗才胜于雪芹不只一点啊…）】

湘云道：

难堆破叶蕉。麝煤融宝鼎，

【韩偓诗：“蜀纸麝煤添笔媚，越瓯犀液发茶香。”麝煤本意指香墨。由下雪联想到冻住的墨，颇有意趣。也可以解释为取暖。】

宝琴道：

绮袖笼金貂。光夺窗前镜，

黛玉道：

香粘壁上椒。斜风仍故故，

【“斜风仍故故”呼应“一夜北风紧”，结束了前诗的铺陈，开启了新的一节。】

宝玉道：

清梦转聊聊。何处梅花笛？

【清梦短暂不能成片，既因为天寒，也因为“宝玉因心里记挂着这事，一夜没好生得睡”。此时已经“入上你我”了。】

宝钗道：

谁家碧玉箫？鳌愁坤轴陷，

【对句工整而已。出句化韩愈“日轮埋欲侧，坤轴压将颓”，结合了鳌背负大地的传说。】

李纨笑道：“我替你们看热酒去罢。”

宝钗命宝琴续联，只见湘云站起来道：

龙斗阵云销。野岸回孤棹，

【宋·张元《咏雪》“战罢玉龙三百万，败鳞残甲满天飞。”出句暗用子猷兴尽而返的典故，湘云清兴如此。】

宝琴也站起道：

吟鞭指灞桥。赐裘怜抚戍，

【用“灞桥雪”典，点出诗思。唐五代·孙光宪《北梦琐言》卷七：“相国郑綮善诗。……或曰：‘相国近有诗否？’对曰：‘诗思在灞桥风雪中驴子上，此处何以得之？’”此处诗思一词应出自韦苏州“怪来诗思清入骨，门对寒流雪满山。”】

湘云那里肯让人，且别人也不如他敏捷，都看他扬眉挺身的说道：

加絮念征徭。拗垤审夷险，

【用《开元制衣女》典：

　　“开元中，颁边军纩衣，制于宫中。有兵士于短袍中得诗曰：沙场征戍客，寒苦若为眠。战袍经手作，知落阿谁边。蓄意多添线，含情更着绵。今生已过也，结取后身缘。兵士以诗白于帅，帅进之。玄宗命以诗遍示六宫，曰：有作者勿隐，吾不罪汝。有一宫人自言万死。玄宗深悯之，遂以嫁得诗人。仍谓之曰：我与汝结今身缘。边人皆感泣。（出《本事诗》）”（太平广记卷二百七十四）事亦见于《唐诗纪事·开元宫人》】

宝钗连声赞好，也便联道：

枝柯怕动摇。皑皑轻趁步，

【联想到枝上积雪，自是佳句。然而（以下个人观点，狗头保命）枝上虽有积雪，亦不至于怕枝摇雪落（结合出句，“怕”的主语应仍是人）（雪落头上了其实也没什么）。此句意在表现宝钗“心若怀冰，战战栗栗。束身修行，日慎一日。择地而行，唯恐遗失”的君子之心。曹雪芹一字梦阮，阮即指阮籍，故雪芹很大可能支持《大人先生传》中对君子的态度。】

黛玉忙联道：

剪剪舞随腰。煮芋成新赏，

【对句将全诗拉回到审美的层面。“煮竽”用苏轼“以山芋作玉糁羹”的典故，以“酽白”的玉糁羹这一新的比喻喻雪，故曰新赏。这里黛玉似乎有意让宝玉对出“旧谣”。】

一面说，一面推宝玉，命他联。宝玉正看宝钗、宝琴、黛玉三人共战湘云，十分有趣，那里还顾得联诗，今见黛玉推他，方联道：

撒盐是旧谣。苇蓑犹泊钓，　

【又是两个熟典。“孤舟蓑笠翁，独钓寒江雪。”由此可以看出宝玉欣赏寒江独钓的美感。】

湘云笑道：“你快下去，你不中用，倒耽搁了我。”一面只听宝琴联道：

林斧不闻樵。伏象千峰凸，

【出句化用韩愈“岸类长蛇搅，陵犹巨象豗。”】

湘云忙联道：

盘蛇一径遥。花缘经冷结，

宝钗与众人又忙赞好。探春又联道：

色岂畏霜凋。深院惊寒雀，

【全诗少有的感情直率的句子，自是探春笔墨。】

湘云正渴了，忙忙的吃茶，已被岫烟道：

空山泣老鸮。阶墀随上下，

【“邢岫烟仍是家常旧衣，并无避雪之衣。”】

湘云忙丢了茶杯，忙联道：

池水任浮漂。照耀临清晓，

【韩愈诗“照曜临初日，玲珑滴晚澌”，化用谢惠连《雪赋》“若乃积素未亏，白日朝鲜。烂兮若烛龙，衔耀照昆山”。这句在讲“只见窗上光辉夺目，心内早踌躇起来，埋怨定是晴了，日光已出。一面忙起来揭起窗屉，从玻璃窗内往外一看，原来不是日光，竟是一夜大雪，下将有一尺多厚”。】

黛玉联道：

缤纷入永宵。诚忘三尺冷，

【湘云的“照曜临清晓”是明亮耀眼的，黛玉乃与此不同：“缤纷入永宵”美得惊心动魄，美得绚烂而寂寞。

这里暗用陶渊明《杂诗十二首·其二》：“气变悟时易，不眠知夕永”。名句“日月掷人去，有志不获骋”即出自此诗。在宝玉辗转反侧之时，作者笔触未及的潇湘馆内，同样失眠的黛玉正在孤独地赏玩着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，同样体味着“夜大雪，眠觉，开室命酌酒，四望皎然”的清兴。】

【三尺指雪而不指剑，而且窃以为以黛玉的性情不会用程门立雪的典故。

乐天诗“忆昨腊月天，北风三尺雪。”

陆游诗“结茅分得野鹿场，一夜北风三尺雪。”】

湘云忙笑联道：

瑞释九重焦。僵卧谁相问，

【《九辩》“君之门以九重。”出句用“袁安卧雪”典故。】

宝琴也忙笑联道：

狂游客喜招。天机断缟带，

【唐时，王元宝每逢大雪就叫仆人从巷口到家门，扫雪开路，招客饮宴，名曰“暖寒会”。见王仁裕《开元遗事》。】

湘云又忙道：

海市失鲛绡。

林黛玉不容他出，接着便道：

寂寞对台榭，

【此句失于过露，结构上则意义重大。黛玉抢句是因为不应该再接着“天机断缟带”联下去，而湘云一时没想好这里怎么转。】

湘云忙联道：

清贫怀箪瓢。

【现在的湘云与宝黛同怀逸兴，但尚无寂寞之感。此后，怀着诗思与寂寞的湘云和黛玉在中秋再次联诗并同时失眠。芦雪广的联诗已为月夜湘黛的交心千里伏线。】

宝琴也不容情，也忙道：

烹茶冰渐沸，

【宝琴学林姐姐不吃鹿肉，现在又学抢句子，好可爱抱走了】

湘云见这般，自为得趣，又是笑，又忙联道：

煮酒叶难烧。

【化用了白居易《送王十八归山寄题仙游寺》“林间暖酒烧红叶，石上题诗扫绿苔。”】

黛玉也笑道：

没帚山僧扫，

【林妹妹肯定没自己扫过雪，都没帚了肯定扫不动了…】

宝琴也笑道：

埋琴稚子挑。

【筱韵挑为弹奏手法，萧韵的挑为挑担之意，此用二萧韵。此句应是说琴童背着琴走在雪地。】

湘云笑的弯了腰，忙念了一句，众人问：“到底说的什么？”湘云喊道：

石楼闲睡鹤，

黛玉笑的握着胸口，高声嚷道：

锦罽暖亲猫。

【暖和的地方吸猫～】

宝琴也忙笑道：

月窟翻银浪，

【宝琴毕竟年幼，此时已略显才思不足，开始翻来覆去说一个意思，结构上也在开倒车。】

湘云忙联道：

霞城隐赤标。

【对调了“霞”“赤”二字，是“泉香而酒冽”的写法。赤城，山名，在今浙江天台。《嘉定赤城赤卷二》：“石皆霞色，望之如雉堞，因以为名。”孙绰赋“赤城霞起而建标。”】

黛玉忙笑道：

沁梅香可嚼，

【典出《花史》。铁脚道人经常赤着脚在雪里走，诵《庄子·秋水》，不时抓一把梅花，和着雪嚼。可以联想到“冷香丸”。】

宝钗笑称好，也忙联道：

淋竹醉堪调。

【暗用王禹偁“冬宜密雪，有碎玉声”。可以联想到潇湘馆。】

宝琴也忙道：

或湿鸳鸯带，

湘云忙联道：

时凝翡翠翘。

黛玉又忙道：

无风仍脉脉，

【收束之句。全诗决定结构变化的句子均出黛玉手。】

宝琴又忙笑联道：

不雨亦潇潇。

＊部分参考了知乎@王路的分析，特此致谢

（现在放不了链接了…）

一点吐槽：

这种用典过多、结构散乱、主题不明、缺乏语言自身美感的三流诗歌读的次数多了有点难受…

我需要太白和子美！！